蔡瀾隨筆
 

訪問自己(關於道德和原則)

問:「你是不是一個很守道德的人?」

答:「哪一個時候的道德?」

問:「你這句話甚麼意思?」

答:「道德隨著時間而改變,遵守舊道德觀念,死定。」

問:「甚麼叫新?甚麼叫舊?」

答:「從前的女子,丈夫先走了,守寡是美德。現在的女人,老公死了,你看她孤苦伶仃,就叫她再去找一個,要是你活在舊時代,你是一個勸人敗壞道德的人。」

問:「……」

答:「還有,從前的人,叫年輕人不可以打飛機,說甚麼一滴精一滴血,嚇得他們臉都青掉,還以為自己打飛機打出來的。現在的醫生或看八卦雜誌,都說手淫是正當的,不要打太多就是。」

問:「那麼婚外情呢?」

答:「更是笑話了,在七八十年前,我祖父那一代,一見到人才不問『你吃飽了沒有?』那麼寒酸。那時候的人,一見面,就問:你有多少個姨太太?甚麼?才一個?那才是更寒酸了。你如果遵守以前的道德水準,有四個老婆也行,你現在也是死定的。」

問:「那麼女人的婚外情呢?」

答:「從前要浸豬籠,現在沒事。男女平等,男的許可的話,女的也應該沒罪。只要不讓對方知道,就是了。」

問:「社會風俗的敗壞呢?」

答:「你一個人的力量,能改變整個社會嗎?」

問:「至少要守回自己的本分呀。」

答:「說得對。管他人幹甚麼?」

問:「同性戀呢?」

答:「中國自古以來,就有斷袖之癖的文字記載,不是現在才流行的。以當年的道德水準,可以被接受,我們還在反對些甚麼?」

問:「偷人老婆呢?」

答:「自己的老婆不能滿足她,被人偷掉,是天公地道的事,和偷人家老公,是一樣的。」

問:「離婚後的子女問題呢?」

答:「我們的社會,愈來愈像美國,在美國,一班同學之中,只有你一個父母不離婚的,才受歧視。」

問:「孝順父母呢?」

答:「啊,你問到重點了。但是,這不是道德的問題,這是原則,供養你長大的人,你孝順他們,是不是應該的?不必回答吧!」

問:「做人,是不是應該有原則的?」

答:「道德水準已經不可靠了。只有原則,是個不變的目標,是的,做人應該有原則。」

問:「原則會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?」

答:「不會。」

問:「你算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嗎?」

答:「我算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。」

問:「你有甚麼原則?」

答:「孝順不在話下,我很守時。」

問:「別人不守時呢?」

答:「那是他的事。」

問:「約了人,你老等,不生氣嗎?」

答:「我不在乎等人,所以約會多數是約在辦公室,像你這次的訪問遲到了,我可以做別的事。」

問:「(有點羞恥)如果約在咖啡室呢?」

答:「(注視對方)那要看等甚麼人了。美女的話,可以多等一會兒。」

問:「(更羞恥,轉話題)對人好,是不是原則?」

答:「是的,先對人好。人家對你不好,就原諒他,但是,也要遠離他。」

問:「遵守原則,會不會處處吃虧?」

答:「吃虧。也要看你怎麼看吃虧。不當成吃虧,就不吃虧了,要放棄原則很容易。我父親教我的一些原則,我都死守著,像對人要有禮貌,像借了東西要還,像別無緣無故騷擾人家,像……」

問:「你答應過的事,一定要做到?原則上,你是不是一個守信用的人?」

答:「我是。有時承諾過的事現在做不到,但是會一直掛在心土,等有機會,就完成它。」

問:「婚姻是不是一種承諾?」

答:「是的。所以我不贊成離婚。當年自己答應過,不應該後悔。除非,對方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。對於這個陌生人,你沒有承諾過任何事。」

問:「你說過原則是不會變的!」

答:「原則沒有變,是人在變。」

問:「你這麼說,等於沒有原則嘛。」

答:「曾經有位長者,做事因為對方變而自己變,我問他:你做人到底有沒有原則?」

問:「他怎麼回答你?」

答:「他說:沒有原則,是我的原則。」

蔡瀾